他将前线的兵权悉数交予福晟，在福晟的指挥下，徽州城内人人皆兵。

        福晟的目光变了，其中不再有丝毫柔情蜜意。他赤红着眼，狠厉而又鄙夷地盯着她。

        至于她与福晟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她盘起的鬓发微散，金钗坠，却并不显得她狼狈，反而使她的容光熠熠生辉。

        师杭不由冷笑：“你死在这儿，保全的却是福家乃至于唐兀一脉世代荣华。况且，难以你一人就抵得过千万汉人的命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然而，赵元帅的将太过凶悍善战，被彻底激怒后，他们甚至没用围而不攻的打法，只一味强攻，誓要速速了结此战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怪我错看了你！师杭，你同你爹娘都不一样。你本不大元朝的臣民，更不拥有陛下的封赏诰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叛军已经很近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着泪，恳切劝：“赵至春是个极残暴的匪徒，毫无怜悯心，打仗不留余地、不放生路。咱们同他拼到最后，他定会屠城报复。到那时，谁来护佑百姓？难死守城池就是为了将他们全送上绝路吗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外杂乱拼杀的哀嚎声渐息，取而代之的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。

        师杭浑发颤，强撑着气力同福晟追问：“当真不能谈和了吗？难他们就没有劝降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封赏诰命，这些又算什么东西？谁过我们汉人的死活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师杭突然有些想念孟开平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一仗，师伯彦早知大势已去，但在福晟的极力劝说下还是决心死守到底。

        孟开平说过的，如果赵至春率众来此，徽州城负隅顽抗，最终只会沦为如扬州一般的空城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一耳光，止住了她所有不切实际的设想。

        师杭怔住了，下一瞬，她却被打得直直偏过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惜他不是爹爹那样的人，可惜兵权已经到了他手上。

        师杭急得掀了风帽，用力抓住福晟的手，央告他：“我有罪，可百姓不该枉死啊！他们已经送了夫君子孙上战场，家中余下的皆是老弱妇孺。叛军面前，他们有何求生之力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师杭彻底绝望了。他永远都不会懂的，故而才会有此论断。

        二人殊途决裂至此，福晟不再与她多言，只背负手：“原来你想光复宋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师杭抑制不住自己的心，竟生出了这样的想法。

        师杭说不出答案。

        如果他在，如果人生可以折返，原来孟开平夺了这城并不是最坏的结局。

        师杭面颊涨红，火辣辣地疼，耳间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他的话。

        如果他在就好了……

立着的帅旗。那些帅旗上面写的，全不是孟字，而是赵字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么，重来一次，她还会嫁给福晟吗？

        闻言，福晟先是僵直着良久不语，而后缓缓转过，像是一回识得她般，满目失望：“筠娘，原来连你也怕了。岳丈大人他们都不惧殉城，难你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江水会顺而下汇入主，来年，新安江畔的灼灼桃花染上的尽是人血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住嘴！”

        原来这一路，领兵的并非孟开平，而是另一位真正的修罗杀神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福晟，别以为我不知，你闻风而动，背地里放走了多少蒙人官员！你是要所有汉人都死在这儿！”

        他是用了全力教训她的，这也是她平生受过最大的屈辱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从没打过你。这是第一回，也是最后一回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，我愿意死！”

        后来的画面，师杭实在不忍去看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是个自视甚高的女人，唯有在那个男人面前，她没法俯视对方。因为他有手腕、有能力，掌控局势的本领胜过她万千，即便他是从泥潭里挣扎出来的，她也没法嘲讽他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？快别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蠢话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只知死了很多人，连府衙门外的太平桥都被焚毁了。而那条年年花朝时节总漂着璀璨花灯的练江，江水之中尽是稠的血色以及无名无姓的浮尸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不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就算我父亲是元臣，我也不能如你一般，将隶和叛军看作牲畜。他们是汉人，我也是！凭什么你们蒙元就高人一等？你看了这么多儒书，为何只学忠孝却不学仁义？”

        福晟听了这话，依旧面不改色：“吾亦会殉于此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不论江山谁主，罔顾亿兆生灵涂炭、只为达成私念者，都不会长久。